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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群英“挂帅”

北京晚报·五色土 2024-03-06 19:24

近代湖南出现两位猛人,一男一女,男者蔡锷,一旅突兴再造共和,女者唐群英,一代双枪女将名震辛亥,若说蔡锷一生功业,是为四万万同胞争人格,那么唐群英一生事业,是为二万万女性争权益。其用力之猛,进德之勇,炼性之钢,不是花木兰更胜花木兰。

要解放身心 先解放脚丫

唐群英籍属衡阳,出生官宦之家,其父唐星照早年入湘军,是个猛汉,跟着曾国藩扎硬寨,打死仗,升至湘军提督,封为振威将军,以战封侯,唐老爹谈不上以之为羞,只是不以为傲,一将功成万骨枯,枯万骨以成一将,于心不忍,他自感杀戮过重,便跟同属衡阳籍的彭玉麟一样,功成身退,33岁告别官场,回衡阳老家,耕读传家,相妻教子。唐家都是武林好汉,伯父叔父皆以武功名世,家风惠及,唐群英从小就不爱红装爱武装,爬树上梁,舞枪弄棒,常常组织男童女童玩打仗,一队扮宋军,一队扮辽军,她自扮穆桂英,沙场秋点兵,演挂帅出征大戏。

唐群英第一次争女权,是给自己争放脚权,女子缠足美其名曰三寸金莲,平民家庭,或许不太严格,官宦与名门之家,女孩必缠足,不然是家教无方,出嫁都成问题。唐家几姐妹,都给缠足,唐群英抵死反抗,母亲给她缠住,她拼命抵制,当场不能抗命,待夜深人睡,她把足给放了。唐群英童年抵抗,谈不上思想做先导,只是看到哥哥弟弟都不缠,她也要一样不缠足,小小年纪,富有了坚强反抗精神,竟也取得了大胜利,在姐妹中,她是唯一一个不缠足者。女性解放,立足于足,先解放脚丫,后解放身心,解放脚丫,方可东奔西走,才有她后来一系列的壮举。

唐群英是从贞节牌坊里,挣脱出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唐群英二十岁那年,嫁到了湘乡荷叶塘,老公叫曾传纲,是曾国藩堂弟。湘军中有个现象,就是彼此互结亲家,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郭嵩焘等等,彼此之间都有蒙络摇缀的瓜蔓关系,也许是战友情深吧,彼此信得过。唐群英嫁到曾家,也做了一般妇女,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奈何天道无常,1895年到1897年,短短两年间,先是女儿夭折,后是丈夫病逝,悲剧接悲剧,唐群英心情降至谷底。心情再差,她不愿就此沉沦,更不愿在这里守活寡,等着朝廷颁发贞节表彰,她发壮语:“不再嫁人,但要重新做人”。她毅然决然,离开曾府,回到衡阳老家,把自己闺房命为“是吾家”,是我,不是你,是我,不是你附庸,这个房号,堂堂正正,透露自许之志,侧漏独立精神。也是在这闺房里,唐群英作诗明志:“斗室自温酒,钧天谁换风,犹在沧浪里,誓做踏波人。”立志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无子从宗,嫁过了的女人,只能在夫家守节,这般封建纲纪,具有很强刚性。唐群英坚决说不。她这次抵拒封建道德,不是无意识的天性,而是有思想的行动。唐群英嫁到曾家,秋瑾也嫁到王家,王家也在湘乡荷叶塘,秋瑾婆家跟曾国藩沾亲带故,两位女英雄比邻而居,心气相通,还有一位女汉子葛健豪(蔡和森与蔡畅母亲)也在这里。当年荷叶塘有三大家族,一者曾家,一者王家(秋瑾婆家),一者葛家。三位女士聚在一起,习的不是女红活计,而是维新思想。三女互相砥砺,互相学习,交流心气,互通书籍,康有为梁启超等著名维新人物著作,都是她们手上读物。唐群英曾读到康有为《大同书》一段话,如电石火花,照亮心扉:“女人应该有权利跟男人一样接受教育,获得荣誉,管理社会。”丈夫过世,她决然大归,回到母家,便是男女平权思想在她脑海里首次闪亮登场。

“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算平生肝胆,因人常热。俗子胸襟谁识我? 英雄末路当磨折。莽红尘,何处觅知音?”望辽阔神州,秋瑾怆然问苍茫。有人铿然回答:我是。唐群英是秋瑾知音。1904年,秋瑾先渡日本,钗环典质浮沧海,骨肉分离出玉门。她没有忘记曾经闺蜜、亲戚与书友唐群英,来信鼓励唐群英走出湖南,走出中国,唐群英听得召唤,“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打点行囊,木兰出征,漂洋过海,远渡重洋,先是自费考入东京青山实践女校,成为秋瑾同学,两年后,她又转入成女高等学校师范科,因成绩超拔,湘省当局改为官费生。

对外有双枪 对内有双掌

走出国门,眼界大开,唐群英在这里结识了诸多巾帼英雄,更结识了很多革命好汉,同时在日的,有老乡黄兴、宋教仁等,大家聚在一起,畅谈理想,纵论天下,其意气风发,其喜洋洋者矣。其时,孙中山组建了兴中会,之前,黄兴曾带唐群英去拜会过孙中山,唐群英甚是折服孙中山,她在孙中山面前不怯场,亮出了其主张: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不只是男人有责,女人也有责。孙中山十分激赏,“革命首先是唤醒四万万同胞,女同胞觉醒的还很少,群英女士是第一个走进革命队伍里的女同胞,是榜样,是二万万女同胞的带头人。”

唐群英与孙中山彼此知音。后来,华兴会与兴中会合与不合,当时意见分歧,各有主张,唐群英坚决主张合二为一,唐之主张与黄兴之想很是合拍。

1905年8月,中国同盟会成立,唐群英又争了第一,第一个成为该会女会员,后来秋瑾与何香凝也加入,两人都比她年纪小一些,唐群英理所当然成了革命的唐大姐。唐大姐豪气干云,写诗明志:“霾云瘴雾苦经年,侠气豪情鼓大千,欲展平均新世界,安排先自把躯捐。”这诗与湘人陈天华、谭嗣同都是一股壮气,陈天华是难酬蹈海亦英雄,谭嗣同是去留肝胆两昆仑,只是唐群英是女性,其壮气更为惊世与罕见。

安排先自把躯捐。这是口号,也不是口号,唐群英是这么呼口号,唐群英也是这么付诸行动的,唐在留日期间,同盟会在横滨设有弹药制造机关,她前去学习制造弹药和使用枪械,女子不摸金梭银梭,而摸铁枪铜炮。归国后,她参与策动与领导三次抗清起义:一次是1909年春,策划湘乡永丰起义,流产未成;一次是1909年5月30日的湘潭花石起义,举起“花石起义军”旗号,初战告捷,后因清军援兵大增,寡不敌众而归于失败;一次是1910年4月,趁长沙抢米风潮,策划长沙起义,也因力量不足,未能成功。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战斗意志贯穿始终,经久不衰。武昌起义后,她在上海先后组织女子北伐队与北伐军救济队,奔赴战地,救护伤兵。1911年11月初,江浙两省组织联军北伐。唐群英便将她率领的有400名队员的女子北伐队列入江浙联军编制,在攻南京城时,她挑选8名女性精兵组成小分队,混入城内,伺机杀死守门清兵,乘胜追击,手执两把枪,把清朝两江总督打得屁滚尿流,攻城全胜,一战成名,誉为双枪女将唐群英。

唐群英与敌人战,持的是双枪,唐群英与自家斗,靠的是两掌。若说她与敌人斗,是争国格,那么他与自家斗,是争女权。1912年4月,唐群英组建了中华民国女子参政同盟会,她任会长兼文事部长,主持与起草了女权宣言,明确主张“以实行男女平等,实行参政为宗旨”,宣言共11条,这11条,当年都是惊世骇俗的,后来都全部兑现了。其中第六条“禁止无故离婚”,变成了随意离婚,这非唐群英原意,当年只有男人随意出妻,女人没有离婚自由,这是保护女人幸福的重要一条。

参加这次成立会的,有男有女,共三千多人,可谓是规模宏大,盛况空前,会上还发表了《女子参政同盟会宣言书》,号召中华女子,“当挟雷霆万钧之力以趋之,苟有障碍吾党之进行者即吾党之公敌,吾党当共图之。”

1912年8月25日,国民党成立大会在北京举行,出台了一个党纲草案,草案里什么革命主张都有,就是没有“男女平权”条文,唐群英率沈佩贞、王昌国等女汉子们到会场,“怒目戟手,势甚汹汹”,迎面碰见宋教仁,女汉子们二话不说,抓住宋教仁就打,当年《神州日报》是这么描述的:“忽唐等行至宋教仁坐地,遽举手抓其额,扭其胡,而以纤手乱批宋颊,清脆之声,震于屋瓦。”宋教仁也是湖南人,有乡党之谊;也是留日同学,有同学之情;更是同盟会员,有同志之盟,其时任法制院院长,唐群英管不了那么多,照打不误,无他,只因为他是“障碍吾党”男女平权之“进行者”,看到唐群英等在大发雌威,林森(时任参议院议长,后任国民党主席)前来劝架,唐群英反手一掌,以“清脆之声”拍了林森一个大耳光。

当时哗然,自然可知,有人骂她母大虫,有人更斥她是国之妖孽,曰:“女子参权,男子进德,国家将亡,必有妖孽。”想来也是,女子参政,史上几无,若有当政,视为牝鸡司晨。唐群英这声惊世耳光,震于屋瓦,响彻云霄。

春风化雨 多了一个女性先导

唐群英大闹参议院,有影响,但也没能改变局面,招来汉子们老爷们一片骂声,她没有气馁,仍然斗志昂扬,“身可杀,此心不可死,头可断,此权不可无。”没几天,唐群英发表《女子参政同盟会代表唐群英宣言书》,誓言继续为女性战斗。袁世凯窃取民国之权,唐群英把枪口向袁瞄准:“凡反对女子参政者,将来必有最后之对付办法。袁大总统不赞成女子有参政权,亦必不承认袁为大总统。”

宋教仁挨了耳光,没与唐群英结私仇,后来还赞唐群英:“四千余年,黑暗专制,女子沉沦,甚于男子,振聋发聩,女士任之,女士而外,谁其扶之?”高举反袁大旗,情况就不同了,不为袁氏所容,袁世凯发出通缉令,悬赏一万银元捉拿,唐群英事先得到消息,幸免于难。

唐群英几次建议将平均女权写进《临时宪法》,都无结果,她曾找过孙中山。孙中山解释,这不单是宋教仁事,是当时投票,多数人反对平均女权,不赞同女性有选举权与被选举权。这个很好理解,即使如革命的同盟会员,纵使家里不曾妻妾成群,也多有齐人之福,你叫他搞一夫一妻制,他肯吗?袁世凯更是八九十房太太,他肯定投反对票。孙中山也跟唐群英说:“今日女界宜专由女子发起女子之团体,提倡教育,使女界知识普及,力量乃宏,然后始可与男子争权,则必能得胜也。”

民初女子,都在深闺,绝大多数,还在缠足,她们哪里知道什么参政,什么议政呢?欲争女权,先开女智,让所有女性都醒悟,二万万女性力量,一定不是两个女子打人耳光所可比。唐群英明白了这个道理,她把精力放在女性教育上,办报纸,建学堂,先后创办《女子白话旬报》《亚东丛报》《神州女报》《女权日报》,以白话文唤醒处在深深闺房深几许的女子,也先后在北京、长沙、衡山、岳阳等地创办或筹办过南洋女子法政大学、中央女子学校、长沙女子法政学校、女子美术学校、自强女子职业学校、白果虹茶亭女校、衡山女校、长沙复陶女校和岳北女子实业学校等近10所女校,一者写民智文章,唤醒女性权利意识,一者开职业课程,提高女性独立能力。

风云变幻的官场与硝烟弥漫的战场,少了一位女性英雄,春风化雨的课堂与文化化人的报界,多了一个女性先导。说来,唐群英也没忘其志,湖南搞立宪自治,唐群英积极奔走,恢复了湖南女界联合会,《湖南省宪法》中列入如下条文:“无论男女,人民在法律上一律平等,二十一岁以上男女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享有受义务教育以上的各级教育权。”

唐群英一生几乎都为女性权益奋斗,她创办女校,一生积蓄都投了进去,负债累累,贫困交加,一些民国要员,感于她晚年生活困苦,却并没给她太多帮助,“唐同志群英女士,以湘上名嫒,幼承家训,早岁东渡日本,追随总理革命。讨袁之役,几遭不测。晚年息影家园,景况萧条。”1937年4月25日,唐群英病故于“是吾家”,一代女杰,黯然而逝。

1979年12月,中国妇运工作史首次编纂工作会议,邓颖超特别提到她,称其为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妇女界“知名英雄”,希望后人永远记住她。(责编:沈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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