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红楼] 说“粉油大影壁”

 

《红楼梦》第三回，写林黛玉见过王夫人之后，由王夫人带着去贾母住处：

王夫人忙携黛玉从后房门由后廊往西，出了角门，是一条南北宽夹道。南边是倒座三间小小的抱厦厅，北边立着一个粉油大影壁，后有一半大门，小小一所房室。王夫人笑指向黛玉道：“这是你凤姐姐的屋子，回来你好往这里找他来，少什么东西，你只管和他说就是了。”

第六回写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再次提到这个影壁：

先到了倒厅，周瑞家的将刘姥姥安插在那里略等一等。自己先过了影壁，进了院门，知凤姐未下来，先找着凤姐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名唤平儿的。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3月北京第1版、2008年7月北京第3版《红楼梦》（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在注解中未提“粉油”，仅解释“影壁”称：

影壁——俗称照墙。于门内或门外作屏障或装饰。

由红学家周汝昌等主编、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新编红楼梦辞典》（也未解释“粉油”）对“影壁”的解释与此类似：“大门内外对着大门修的起屏蔽作用的短墙。”

一般而言，这个解释并不算错，短砖墙确实是影壁较常见的形制。但是在《红楼梦》里，将“粉油大影壁”理解为一段砖墙，就会有问题。原文说得很清楚，“粉油大影壁”是在“南北宽夹道”里。“夹道”是一种狭长的通道，现在北京尚有这种名为“夹道”的通道，其宽度一般仅为两三米。纵然是“宽夹道”，其宽度也十分有限，若在夹道中再添一段砖石垒砌成的“墙”，就会严重影响人员通行。

现在北京四合院内影壁常见样式

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红楼梦语言词典》（周定一主编），将“粉油大影壁”的“粉油”解释为“用白色涂料漆成的”（显然是把“粉”理解为“白色”）。如此，则“粉油大影壁”成了粉刷白色油漆的影壁。此解释不可取，因白色在中国传统文化里有特殊含义，往往代表丧事。

实际上，“粉油大影壁”的“粉”字应作动词理解，是“粉刷”之意。“粉油”，即往器物上粉刷油彩。据李剑平编注、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古建筑名词图解辞典》，“油作，也称‘油漆作’，为古建筑中为保护木构件而施以刷油上漆的工种与专业。”此解释在宋代《营造法式》和清代工部《工程做法》中得到支持。也就是说，古建筑只在木作中使用油彩。“粉油大影壁”既然用到油漆，则只能是木质。再者，木质影壁较薄，可以在“夹道”中竖立，而不至于影响通行。“粉油大影壁”的颜色，应是传统上比较青睐的、代表吉祥喜庆的大红色。这可以在现实中找到许多实例，比如故宫寿康宫、翊坤宫均有此种影壁。

故宫寿康宫影壁

 

《红楼梦》中反复写到这个“粉油大影壁”，到底想传递什么信息呢？根据原文，这个影壁的位置是在王熙凤院子的门外。而我们现在能看到的影壁，一般都位于院子大门以内。安设在院子门外的影壁也有，但都是等级非常高的建筑。比如，目前考古发现的最早影壁建筑——距今3000多年前的西周早期，陕西岐山凤雏村西周甲组宫室建筑遗址中有一座影壁遗迹，位于门道前4米处，东西长4.8米，厚1.2米，残高0.2米。这里是周王处理朝政、举行祭祀天地祖先和婚丧等典礼的场所，是当时最高等级的建筑。北京历代帝王庙是明清时期祭祀中华炎黄祖先和历代帝王、功臣名将的皇家庙宇，门外有一座巨型影壁。按照周礼，只有天子才可以在门外设立屏风。“《礼》：天子外屏，诸侯内屏，卿大夫以帘，士以帷。外屏，门外为之。内屏，门内为之。”（《礼记正义》卷三注引）

陕西岐山凤雏村西周甲组宫室建筑遗址影壁遗迹

北京历代帝王庙门外巨型影壁 张德斌摄

北京故宫内东西六宫，几乎每组宫殿院落都有一座影壁。有木制的，有石雕的，也有琉璃的。这里当年住的可都是贵妃乃至皇后，而这些影壁都在院内，王熙凤住处的影壁却在院外。联系到王熙凤一贯无法无天，为了三千两银子不惜害死两条人命等种种胆大妄为的恶劣行径，在院外立影壁这种“逾制”的举动，不正是其性格的真实写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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