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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时期住在京城宣南地区的文人为何爱种紫藤?

北京日报客户端 2024-02-27 19:43

苏州博物馆忠王府内,有一架约500年树龄的紫藤,相传为明代著名书画家文徵明亲手种植,雅称“文藤”。许多人认为,文藤的“文”不仅指“文徵明”的“文”,更指“文化”的“文”。

北京宣南地区,亦有文化意义上的紫藤存在。宣南文人遇见紫藤,便爆发出紫色烟云般的激情,既点亮了自己,又照亮了历史,形成宣南文化独特而亮丽的风景。

杨梅竹斜街

满架藤阴诗文涌

宣南,清代泛指宣武门以南的广大区域,后来逐渐由地域概念成为文化空间的概念。在明代北京外城既有格局的影响下和清初“旗民分居”政策的推动下,清初汉族士人几乎都居住在宣南。宣南几乎承载了清代士人在北京除上朝理政外的所有活动,其中就包含对紫藤的喜爱、种植与吟咏。

清乾隆年间的太仆寺卿戴璐(1739年~1806年)在自家宅院里种植紫藤,他写下“藤萝满架护清阴”的诗句,把自己的笔记命名为《藤阴杂记》,记下与宣南紫藤相关的诗词与名人往事,且记得最多、最详尽。戴璐在《藤阴杂记》“叙”中写道:“寓移槐市斜街,固昔贤寄迹著书地,院有新藤四本,渐次成阴,恒与客婆娑其下,爰仿渔洋香祖之例,即以名之。”槐市斜街即今日的下斜街,曾是清代宣南士人重要的聚居区之一。渔洋即王士祯,山东新城人,号阮亭,又号渔洋山人,官至刑部尚书,著有《渔洋山人精华录》《池北偶谈》等。

《藤阴杂记》封面

笔者认真研读《藤阴杂记》,查找资料进行解读和验证,又经过一番实地寻访,仿佛寻幽访胜一般,感觉很有意思。

《藤阴杂记》卷二和卷三载,吏部和工部的藤花都很有名,虽年代久远却依然茂盛,前者相传为明代名臣吴宽,后者“不知移植自何年”。王士祯坐在吏部的藤花树下吟诗赠友人:“日斜人吏散,杂坐古藤阴。时有凉风至,冷然开我襟。”清代官员、诗人宋荦赞叹工部的藤花:“浓结绣帏遮晓日,乱牵珠琲飏春飔。”

《藤阴杂记》卷五载:“杨梅竹斜街梁文庄公第,清勤堂前藤花,汪文端公有诗。万柘坡馆此修《三通》,严海珊刺史贻诗云:‘满架藤阴史局中,让君一手定《三通》。’又,青乳轩以寓王中书谷原,文庄告养归里,又曾送诗:‘藤阴假馆年华晚,潞水抽帆别思频’……今久改旅店,藤花尚茂,车过时犹及见之。”梁诗正在京为官25年,大部分时间居住在杨梅竹斜街,并在此去世,谥文庄。万光泰(号柘坡)应梁诗正邀请参与编纂“三通”(《通典》《通志》《文献通考》)。严遂成(号海珊)著有《海珊诗钞》。王又曾(号谷原)是秀水诗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可以想象,在杨梅竹斜街清勤堂前,藤花满架,梁诗正、万光泰等宣南文人们潜心修撰官书,有时也以藤入诗,明其情志。如今,梁诗正故居还在,但斯人已逝,藤花也无迹可寻。至于杨梅竹斜街,已经成为北京老胡同改造的网红打卡地,充满文艺范儿。

海柏胡同

古藤书屋鸿儒多

明清文人多有种植紫藤者。《藤阴杂记》卷九载:“宣武门街右为陈少宗伯第,堂曰春晖屋,有藤花,文简公丙午自粤还朝,见花盛放,赋诗。今屋归全浙会馆,藤花尚盛。”此处的陈少宗伯指清代书法家陈邦彦,他官至礼部右侍郎。1713年,康熙御书赐陈邦彦宅第“春晖堂”匾额。全浙会馆位于下斜街原35号至39号及39号旁门,已全部拆除。自然,春晖屋和紫藤早就消失不见了。

《藤阴杂记》卷九还记载了海波寺街(今海柏胡同)古藤书屋前有两株古藤和一株柽树,还提到与之相关的人物如金之俊、何元英、汪懋麟、朱彝尊、汤右曾、查慎行、孔尚任等。其中最有名的当属朱彝尊了,被戴璐称为“竹垞”或“检讨”。

朱彝尊是清代诗人、词人、藏书家,是浙西词派创始者,曾参与纂修《明史》。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朱彝尊因私带小吏入内廷抄录《四方经》,遭到弹劾,受降职处分,迁居古藤书屋,开始编纂关于北京历史记载和风土掌故的《日下旧闻》,于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撰写完成。古藤书屋往来皆鸿儒,在严谨治学之余,朱彝尊与朋友们围炉煮茶、诗酒觞咏、联句酬唱,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盛事。朱彝尊留下不少赞美藤花的诗句,如“柽叶绿如伞,藤花紫满檐”。他的表弟查慎行是古藤书屋的常客,曾赋诗“爽开寻丈地,阴合两边藤”,称赞书屋中如坐春风的表兄是“客稀成雅集,屋老称佳名”。王士祯受邀来古藤书屋食半翅(《居易录》里把“半翅”解释为“沙鸡”)、观米芾绘就的砚山图,忘情地写下“古藤书屋花未放,主人爱客招吾徒”的诗句。1689年,朱彝尊移居槐市斜街,吟出“不道衰翁无倚著,藤花又让别人看”的诗句,表达恋恋不舍之情。

之后古藤书屋几易其主,藤花却依旧风雅。蒋景祁在古藤书屋居住时,孔尚任情不自禁地赋诗:“藤花不是梧桐树,却得年年引凤凰。”孔尚任故宅在古藤书屋旁边的六枳园,也有一株紫藤。在这里,孔尚任留下“海波巷里红尘少,一架藤萝是岸堂”的诗句,创作了传奇剧本《桃花扇》。

嘉庆十九年(1814年),广东顺德同乡温汝适、温汝述等人联名倡议集资筹款,买下海波寺古藤书屋房产,辟为顺德会馆。朱一新在《京师坊巷志稿》中写道:“古藤久已不存,而匾额亦不可闻矣。”1984年,朱彝尊故居(顺德会馆)被列为北京市第三批文保单位。

《藤阴杂记》卷九还提到在北半截胡同周桐野旧居的紫藤,记有“缕络藤梢架未芜”的诗句。查慎行曾作《德尹招同人饮寓庭紫藤花下》,内有“此藤此地初种时,诗翁酌我索我诗。藤今成阴花满架,吾弟重来宅其下”的诗句,作有“藤为桐野手植者今日周亦在座”的注释,表明周桐野旧居的确有紫藤存在。德尹指查嗣瑮,是查慎行的仲弟,兄弟感情至深。

万善给孤寺

吕家藤花传美名

《藤阴杂记》卷十载:“万善给孤寺东吕家藤花,刻元大德四年字。倪给谏(国琏)联句:‘一庭芳草围新绿,十亩藤花落古香。’商宝意诗:‘万善寺旁吕氏宅,满架古藤翠如织。铁干谁镌大德年,模糊辨是元朝植。’今屡易其主,藤尚无恙。”算起来吕家藤花约有500年的树龄,应是当时北京城中最古老的紫藤了。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藤花与青桐》中写道:“京师花木最古者,首给孤寺吕氏藤花,次则余家之青桐,皆数百年物也……藤今犹在,其架用梁栋之材,始能支柱。其阴覆厅事一院,其蔓旁引,又覆西偏书室一院。花时如紫云垂地,香气袭衣。”可见,吕氏藤花多么深幽、多么有名。吕家藤花何时消失的?不得而知。

建于唐贞观年间的万善给孤寺,其故址就位于如今的珠市口西大街、纪晓岚故居以东约400米。如今的纪晓岚故居门前、靠近马路的一侧,有一株近300年的紫藤,相传为纪晓岚亲手所植。纪晓岚在此居住了62年,在此完成了传世之作《四库全书》的审定工作,写出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这部学术性极强的专著,编成了《阅微草堂笔记》这部享有盛誉的文言短篇志怪小说。每年紫藤花盛开,犹紫霞映满棚架,观者如云。作家老舍曾为此写下“四座风香春几许,庭前十丈紫藤花”的诗句。

纪晓岚故居门前,有一株200多岁的紫藤。摄影:王海燕

《藤阴杂记》卷十还载:“厂东门内一宅,相传王渔洋曾寓,手植藤花尚存……此必琉璃厂也。”王士祯故宅在今琉璃厂东街西太平巷5号。据《琉璃厂小志》载,盛夏时节,花开满架,王士祯于花下招客吟诗、吟咏唱和,同朱彝尊在古藤书屋一样成为当时佳话盛事。

宣南文藤可太多了,简直说不完!查礼所居住的宣南坊即如今的烂缦胡同,查礼在宣南坊的居所有多株古藤。另外,还有于敏中在宣内兴华寺街的故居、刘光第在西珠市口的故居、鲁迅在绍兴会馆住过的藤花别馆等,都曾有紫藤存在。

宣南文人为何偏爱紫藤?一方面,紫藤因其适应性强、长势茂盛、花色美丽,受到许多人的喜爱,自然也是北京庭院中常见的景观。“紫藤缘木而上,条蔓纤结,与树连理,瞻彼屈曲蜿蜒之伏,有若蛟龙出没于波涛间。”紫藤不仅象征着有文采,又呈现出紫气东来的气象,还蕴含着紫禁城和飞黄腾达的含义,尤其受到文人和士大夫的喜爱。另一方面,宣南是清代京师汉族士人主要聚居区,而士人群体兼具“官员”和“文人”双重身份,其作为“文人”身份的主要活动就是学术交流和文学创作。赏花、赋诗本就是风雅韵事,何况是多数人喜爱的紫藤呢。

“蒙茸一架自成林,窈窕繁葩灼暮阴”,明代文学家王世贞对紫藤整体形象的描述,也可以作为对宣南文藤的生动描述。昔人已没,古藤不在,紫色藤花却依然盛开在文字里,盛开在宣南文化里,盛开在如今的宣南大地上,并焕发出勃勃的生机。在藤花如瀑布般盛开的时节,人们穿梭在宣南的大街小巷,去寻觅一处处充满传奇与掌故的人文景观,该是何等惬意、充实与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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