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京报网摘

日本文豪的汉语随想

北京晚报·五色土 2024-02-20 16:56

川端康成(1899-1972)《雪国》的一开场究竟如何翻译,几乎是业内的一桩公案。这么多年下来,时常会看到有识之士的论说。按照现在最流行的版本应该是:“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车在信号所前停了下来(叶渭渠译)”。其中,所谓的“夜空下”,如果延续原文直译的话,应该是“夜的底部变白了”,很直白很日式,也许不太容易跟汉语融合。

实际上,与上述论说并行的另一个问题,就是究竟是音读,还是训读。译文中的“县界”在原文中是汉字“国境”,这跟汉语的表述完全一致。但音读“KOKKYOU”,训读“KUNIZAKAI”,发音完全不一样。日本的文学评论界认为这里的读音是音读,从优雅的川端文学判断,此处的读音不会用浊音。因为浊音拖泥带水,不清纯不贯通。这跟川端康成的小说经常使用平假名有关,他曾经表示过日语中的平假名是女性文学,写作时不知不觉就会用上。这一点,跟他同时代的作家相比,平假名的使用率极高,似乎也是为了追求一种清纯与贯通。

最近阅读大江健三郎(1935-2023)的新书《亲密的信件》,其中有一段是这么写的:“我经常使用带注音的精彩的日语,这种印刷是下了很大功夫的,能让人不仅仅是为了发音,而且还能让伊丹的文体深入到读者心中发声,如果弄不懂汉语的意思,我还会查《广辞苑》版的电子词典,然后加进自己的解说当中。这是因为岁数大了,与其在桌子前坐下来读书,还不如躺在沙发上,常常在肚子上放上一个小小的器具(有检索外语的功能,相当于好几本大字典),这是我从自己的阅读习惯中想出来的办法。”

文中所说的“伊丹文体”,指的是电影导演、编剧、演员、散文家与插画家伊丹万作(1900-1946)。大江健三郎十分欣赏伊丹文章中的汉语使用,称他的节奏感很强。

谷崎润一郎(1886-1965)有一本唯一的长篇小说《细雪》,在上卷第19章写道:“幸子和贞之助以前新婚旅行时,住在箱根的旅馆里,谈起美食各有所爱,贞之助问幸子最爱吃什么鱼,幸子说最爱吃鲷鱼,这引发了贞之助的嘲笑,因为他觉得鲷鱼太平凡了。但在幸子看来,无论是鱼的形状或者鱼的美味,只有鲷鱼才能够代表日本,甚至可以说不爱吃鲷鱼的人就不配当日本人。”

在上述这段描写的日语原文当中,鲷鱼的“鲷”字一共出现了5回,这个汉字在日语中是原封不动被使用的,按照渔业人员的说法,这也叫加吉鱼。表示在喜庆的场合下,可以用来烘托浓重的气氛,一般都作为宴席上的必备佳肴。如今,但凡到了日本相扑赛事结束时,获得冠军的大力士必定会手举一条大鲷鱼,而且举得很高,以此表达获胜的喜悦心情。《细雪》是谷崎润一郎1943年最先在《中央公论》月刊上连载的,战败前出版不顺,一直到1949年才由中央公论社最终出版了《细雪》全集。

谷崎润一郎

这本距今已有75年的经典小说,现在早已进入了公版期,光中文译本就不下10种,另外还有英语、法语、德语、俄语、西班牙语等多种语言。《细雪》是日本文学之于世界文坛的一扇窗口。

不过,纵观当今日本文坛的小说家,凡是写到鲷鱼的时候,绝大多数都改用了假名,而且是直接按照英文读音SNAPPER表述的,完全脱离了汉语中的“鲷”字,此类现象也可称之为“汉语在日语中的失落。”

从以上表述不难看出,日本作家如何面对汉语其实是一个很好的研究课题,尤其是对日本文坛的重镇而言,更值得探讨。这份研究成果也会对现代汉语教育中的诸多问题提供深度思考的路径,余是以记之。(责任编辑:孙小宁)



Copyright ©1996-2024 Beijing Daily Group, All Rights Reserved

京报网版权所有

北京晚报·五色土
2024-02-20 16:56

长按二维码
查看文章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