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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琴不是筝 别占阮家名

北京晚报·五色土 2024-02-13 11:25

喜迎春节,许多地区都热闹地举办了新春音乐会。近些年,民乐复兴,那些流传千年的民族乐器也逐渐被大众所熟知了。有这样一个相对小众的民族乐器,它常常不是舞台上的主角,却在民族管弦乐队中不可缺少。它就是阮。

清 刘彦冲《听阮图》

阮咸为名

朋友来到我家,见到客厅内摆放的阮时,常常会脱口而出:“这是琵琶吗?”每到这时,我都会笑着介绍:“这是阮,阮咸的阮。它是唯一一个以中国古代贤士的名字命名的乐器。相传西晋时,‘竹林七贤’中的阮咸善弹此乐器,故而得名。”

阮有四根弦,是古琵琶的一种,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已基本定型。因初创于秦,完成于汉,故在得名阮咸之前,它又被称作“秦琵琶”或“秦汉子”。

诸多民族乐器中,有不少都是舶来品,比如琵琶、扬琴等,然而阮咸却是土生土长的本国乐器。关于阮的起源,一种说法是,秦始皇修建长城,人民为了调剂繁重的劳役,便把一种有柄的小摇鼓加以改造,加上丝弦制成弹拨乐器,叫做“弦鼗”。后来,“弦鼗”继续进化,变成了秦琵琶,也就是阮的前身。

阮咸图

还有一个浪漫且忧伤的故事。西晋傅玄《琵琶赋》中写道:“汉遗乌孙公主嫁昆弥,念其行道思慕,故使工人知音者载琴、筝、筑、箜篌之属,作马上之乐。今观其器,中虚外实,天地之象也;盘圆柄直,阴阳之序也;柱十有二,配律吕也;四弦,法四时也。”汉武帝时,张骞出使乌孙国,乌孙王欲与大汉通婚好,汉武帝便命乌孙公主和亲。为排遣公主长途中的思乡之情,武帝命懂得音乐的工匠参考琴、筝、筑、箜篌等乐器,创制出了一种能够在马上抱弹的新型乐器,这就是阮。它拥有圆形音箱、直柄、十二柱、四弦,外形像一轮圆月,抱着弹奏的时候寓意“揽月入怀,思念故乡”。它在当时被称作琵琶,所以“昭君出塞”中,王昭君随身携带的“琵琶”,其实应该是阮的模样。

我们现在所说的琵琶,梨形曲项,是在公元350年前后西域通过丝绸之路传到中原的乐器,随后风靡中原。到了唐代,塞北江南,节庆宴会,处处皆有琵琶声。为了方便区分,圆形直项的本土琵琶,也就在唐代改称做“阮咸”了,并东传入朝鲜和日本。今天,在日本古都奈良东大寺正仓院中,还珍藏着一把极美的唐代螺钿紫檀阮。

唐代 螺钿紫檀阮咸 日本正仓院藏

停琴听阮

在所有民族乐器中,上古就有的“琴”(今称古琴)毫无疑问是最像君子的乐器。它正统、高贵、孤独,音箱和共鸣都较小,很难与其他乐器进行合奏,但琴与阮,却能完美地同奏。

在中国古画中,与描绘高士独坐抚琴的作品相比,《停琴听阮图》少了些幽隐之气,多了几分知音相伴的畅意温暖。画面中常常是巨石箕踞,溪远流长,几株大弯树覆盖上方,一人停琴,静听另一人拨阮。青山碧崖,花鸟环绕,如此美景,许多名画家都描绘过这个画面。

我很爱看各个版本的《停琴听阮图》,想象其中那位停琴者或许就是嵇康。“竹林七贤”中,嵇康“博综技艺,于丝竹特妙”,他喜爱弹琴,亦擅长写作琴曲,在鉴赏方面为世人留下了《琴赋》《琴赞》,甚至临刑前也要索琴弹奏一曲《广陵散》。能让嵇叔夜停下演奏静静聆听的,想来必定也是位非凡的音乐家吧,那么他应该就是阮咸。

南北朝砖画中的阮咸

南北朝砖画中的阮咸(右)

“竹林七贤”中,阮咸——阮籍的这位侄儿较少被人提起,我也是在退休后开始学习演奏中阮时,才特别留意起了阮咸。

阮咸其人,放达不羁,嗜酒如命,还是一个音乐天才。《晋书·乐志上》中说,阮咸“妙达八音”,任何音乐到他的耳中,他马上就能分辨出高低清浊,丝毫不差,时人谓之“神解”。同时代的著名音乐家荀勖,每每与阮咸讨论音律,都自认比不上阮咸。

音乐天才喜爱的乐器,的确也是不凡。乐器阮咸发展至今,已形成了一个大家族,包括高音阮、小阮、中阮、大阮和低音阮。我第一次听到中阮的声音,就被迷住了。它的音域很广,音色则介于古琴与琵琶之间,是那么的圆润、浑厚、质朴、丰富。相传阮籍所写的古琴名曲《酒狂》,用阮来弹奏,也独具韵味。

张大千《停琴听阮图》

竹林之心

唐代,虽然琵琶极其受欢迎,阮也依然是主要乐器之一,在唐代的《清商乐》和《西凉乐》中,阮亦占据重要位置。

为琵琶作过千古名诗《琵琶行》的白居易,同样为阮留下了一首著名的《和令狐仆射小饮听阮咸》,形象地说明了阮自古就有丰富的表现力,音色悦耳得如同珠落玉盘:

掩抑复凄清,非琴不是筝。

还弹乐府曲,别占阮家名。

古调何人识,初闻满座惊。

落盘珠历历,摇佩玉琤琤。

似劝杯中物,如含林下情。

时移音律改,岂是昔时声。

比起琵琶,诗意风雅、词章纵横的两宋则更喜爱阮这种细腻深沉的声音。

宋代制有“天、地、玄、黄”四把珍品绝宝阮,世称“宋朝四美”;宋太宗赵光义热衷琴阮,突发奇想地发明过“五弦阮”(实际上五弦阮古已有之,在敦煌北魏壁画中可见其形),还兴致勃勃地改编旧调,创作了一百四十八首新阮曲;宋代文人也有许多描绘阮的作品。黄庭坚的《听宋宗儒摘阮歌》、刘过的《听阮》、赵伯驹的《停琴摘阮图》、李嵩的《焚香拨阮图》、马远的《月夜拨阮图》等等,都可见宋人为阮倾心不已。

如今,认识乐器阮的人应该没有认识古筝、二胡、琵琶的人多,在乐队演奏中,阮也常常不是主角,但它却是民族管弦乐队中必备的弹弦乐器,往往用来给二胡、板胡、笛子和唢呐等乐器伴奏。在京剧和其他地方戏曲中,也常会用到中阮和大阮。

宋人张鎡为阮写过一首《鹧鸪天·咏阮》:

不似琵琶不似琴,四弦陶写晋人心。

指尖历历泉鸣涧,腹上锵锵玉振金。

天外曲,月边音。为君转轴拟秋砧。

又成雅集相依坐,清致高标记竹林。

阮长得很可爱,圆圆的“脸庞”,两只音孔就像一双大眼睛,表情很“囧”,比琵琶多了几分呆萌。但在这样的外表下,我却一直觉得,阮是一个甚至比古琴更能概括魏晋风骨、竹林名士的乐器。

它可以独奏,清音婉转,遗世而独立,如同竹林七贤中最傲气的嵇康;它也可以与琴合奏,乃至成为乐队中不可缺少的一个声部,让我想起竹林七贤中的另一位——勇于入世,在朝为官的山涛。

听到山涛由选曹郎调任大将军从事中郎时,嵇康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流传千古的散文《与山巨源绝交书》,公开与昔日好友决裂,但这又何尝不是对山涛的一种保护呢?嵇康临终前,将一双子女托孤给山涛,并对儿子说:“山公尚在,汝不孤矣。”这说明,他们一直都是心灵相通的生死之交,尽管选择的政治道路不同,但做人的底色都是真与诚。

竹林七贤,真名士也。

练习弹奏阮的时候,我总会想到他们的故事。遥远的身影像一阵清风,从林间吹来。民乐唤起的,永远都是中国人心底深处埋藏的旋律,也是属于我们共同的文化与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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