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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诗词中的除夕

北京日报客户端 2024-02-09 22:08

普天同庆

阖家团聚、辞旧迎新的除夕,向来是普天同庆的节日。唐代诗人谢良辅《忆长安·十二月》回忆盛唐长安此际情形,说:“忆长安,腊月时,温泉彩仗新移。瑞气遥迎凤辇,日光先暖龙池。取酒虾蟆陵下,家家守岁传卮。”

不过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所以周密《武林旧事》说“守岁之词虽多,极难其选,独杨守斋《一枝春》最为近世所称”。杨守斋即宋代杨缵,他的《一枝春·除夕》说:“竹爆惊春,竞喧填、夜起千门箫鼓。流苏帐暖,翠鼎缓腾香雾。停杯未举,奈刚要、送年新句。应自有、歌字清圆,未夸上林莺语。/从他岁穷日暮。纵闲愁、怎减刘郎风度。屠苏办了,迤逦柳欺梅妒。宫壶未晓,早骄马、绣车盈路。还又把、月夜花朝,自今细数。”爆竹、箫鼓、暖帐、香炉、美酒、新歌、屠苏、梅柳,除夕新年元素,写得面面俱到。末句“还又把、月夜花朝,自今细数”,气象尤其清佳。难怪时人推许。扬无咎《双雁儿·除夕》下阕“劝君今夕不须眠。且满满,泛觥船。大家沉醉对芳筵。愿新年,胜旧年”,也很适合用来写成今人的祝福语。

清·金廷标 钟馗探梅

百感交集

不过除夕这天,除了未谙世事的儿童欢天喜地守岁嬉戏,成年人的情绪,自古以来都主打一个百感交集。名篇如杜甫《杜位宅守岁》:“守岁阿戎家,椒盘已颂花。盍簪喧枥马,列炬散林鸦。四十明朝过,飞腾暮景斜。谁能更拘束,烂醉是生涯。”过了新年才四十出头,就已经各种感慨。灯火通明、笑语喧哗中的他应该想不到,再过几年就是安史之乱,盛大的唐王朝一旦崩毁,他还将承受“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的更大悲凉。

能与亲友团聚的人尚且如此,那些羁旅途中、不能回家的,更是不胜唏嘘。如唐高适《除夜作》:“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悽然。故乡今夜思千里,愁鬓明朝又一年。”戴叔伦《除夜宿石头驿》:“旅馆谁相问,寒灯独可亲。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寥落悲前事,支离笑此身。愁颜与衰鬓,明日又逢春。”白居易《客中守岁》:“守岁尊无酒,思乡泪满巾。始知为客苦,不及在家贫。畏老偏惊节,防愁预恶春。故园今夜里,应念未归人。”崔涂《巴山道中除夜书怀》:“迢遰三巴路,羁危万里身。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春。渐与骨肉远,转于僮仆亲。那堪正漂泊,明日岁华新。”简直不要太多。所以与家人久别之后的重聚,就显得格外珍贵。清伊福讷《丙寅除夕》:“鼎鼎复堂堂,流年亦太忙。惊心来不已,弹指去何乡。且喜灯如月,休歌镜有霜。团圞小儿女,欢笑劝椒觞。”写的就是合家团圆共庆佳节。鼎鼎复堂堂,即陆游《岁晚书怀》中所说的“残岁堂堂去,新春鼎鼎来”,用晋陶潜《饮酒》“一生复能几,倏如流电惊。鼎鼎百年内,持此欲何成”和唐薛能《春日使府寓怀》“一想流年百事惊,已抛渔父戴尘缨。青春背我堂堂去,白发欺人故故生”。

清·居廉 岁朝清供

苏轼二十多岁任凤翔府签书判官时,写过一组诗,其中《守岁》为:“欲知垂尽岁,有似赴壑蛇。修鳞半已没,去意谁能遮。况欲系其尾,虽勤知奈何。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晨鸡且勿唱,更鼓畏添挝。坐久灯烬落,起看北斗斜。明年岂无年,心事恐蹉跎。努力尽今夕,少年犹可夸。”赴壑蛇,是苏轼自创的比喻,前人称赏不已。和“雪泥鸿爪”一样,后世成为常用语。“坐久”“起看”,都是守岁情形。“少年犹可夸”,犹可自夸少年,语本白居易“犹有夸张少年处,笑呼张丈唤殷兄”。此时的苏轼刚入仕途,虽然也和各位前辈诗人一样惊流年、感身世、伤物华,但总体心态还是积极向上的。

几百年后另一位二十多岁的诗人,写出来的句子,气味则迥然不同,黄景仁《癸巳除夕偶成》:“千家笑语漏迟迟,忧患潜从物外知。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孤寂如斯。虽然晚出,却成为中国诗史上除夕之夜抹不掉的身影。

吉利口彩

从小就被教育,过年前后要多说吉利话儿、讨口彩,前几年我做《每日读诗日历》,有一年选的是胡浩然《送入我门来·除夕》:“荼垒安扉,灵馗挂户,神傩裂竹轰雷。动念流光,四序式周回。须知今岁今宵尽,似顿觉明年明日催。向今夕,是处迎春送腊,罗绮筵开。/今古偏同此夜,贤愚共添一岁,贵贱仍偕。互祝遐龄,山海固难摧。石崇富贵篯铿寿,更潘岳仪容子建才。仗东风尽力,一齐吹送,入此门来。”上片大意为:家家户户贴上神荼郁垒、挂起钟馗、燃放烟花爆竹,辟邪驱鬼。迎春送腊,欢聚一堂,感慨四时循环、生生不息。下片侧重添岁祝寿。祝众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愿东风把石崇之富、彭祖之寿、潘岳之貌、子建之才,遍吹家家户户。《历代词话》卷六曾说:“胡浩然在北宋,时代氏籍俱未详,选词家俱薄其声口庸俗。”所谓“声口庸俗”,大概指的就是这种题材措辞都与节庆相关,说的都是吉利话儿。可是像他《吉席》这样的“欢娱,当此际,山盟海誓,地久天长。顾五男二女,七子成行。男作公卿将相,女须嫁、君宰侯王。从兹去,荣华富贵,福禄寿无疆”,大喜的婚庆日子里,听到这么几句,谁不会喜笑颜开呢?花好月圆,人寿年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大俗即是大福,人间正不可少。

元·张中 太平春色

我和扬之水老师一起做《古人的日子》,第一年除夕诗选的则是宋孙惟信《水龙吟·除夕》:“小童教写桃符,道人还了常年例。神前灶下,祓除清净,献花酌水。祷告些儿,也都不是,求名求利。但吟诗写字,分数上面,略精进、尽足矣。/饮量添教不醉。好时节、逢场作戏。驱傩爆竹,软饧酥豆,通宵不睡。四海皆兄弟,阿鹊也、同添一岁。愿家家户户,和和顺顺,乐升平世。”老师看重的是“吟诗写字,分数上面,略精进”“愿家家户户,和和顺顺,乐升平世”,我关注的却是那个“阿鹊”打喷嚏的声音。《诗经》说“愿言则嚏”,有思念意。如今民间小儿打喷嚏,大人会紧接说一句“百岁”,有免病免灾意。但除夕这个喷嚏,在宋人那里似乎更多出一番含义。李处全《玉楼春·守岁》上阕说:“年光箭脱无留计。才过立春还守岁。要知一岁已寻侬,听打个惊人喷嚏。”释梵琮《偈颂》:“除夜无可分岁,炉中烧些木榾。臭烟冲著鼻孔,面热忽然喷嚏。残年钝闷,到此消除。新岁佛法,从此吉利。”总之除夕夜的这个喷嚏非同寻常。——本以为这首词也只是“声口庸俗”的寻常吉利话,后来查资料,才知道后面还有“江湖诗案”的大背景。丞相史弥远认定“秋雨梧桐皇子府,春风杨柳相公桥”“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等诗句影射讽刺自己,从严从重惩处了一批人,并“诏禁士大夫作诗”,几乎长达十年,“弥远死,诗禁乃解”。这件陈年旧案里,让我难以置信反复确认的是这句“诏禁士大夫作诗”。要知道,这是产生过范仲淹、欧阳修、王安石、苏轼、陆游、辛弃疾、李清照、杨万里、文天祥……的宋朝啊。历史长河,真是什么样的荒唐都可能有。据记载,那些年,因为天下“诏禁士大夫作诗”,原来的诗人只好改行填词,“如孙花翁季蕃之徒改业为长短句”。孙花翁季蕃就是上面《水龙吟》的作者孙惟信。

自出心裁

除夕本多祭祀,诗人也自出心裁。托名唐冯贽的《云仙杂记》记载了一则轶事:“贾岛常以岁除,取一年所得诗,祭以酒脯,曰:劳吾精神,以是补之。”元辛文房《唐才子传》亦载贾岛“每至除夕,必取一岁所作置几上,焚香再拜,酹酒祝曰:‘此吾终年苦心也。’痛饮长谣而罢”。除夕祭诗从此成为文人自嘲自乐自慰自矜常典。戴复古《壬寅除夜》“今夕知何夕,满堂灯烛光。杜陵分岁了,贾岛祭诗忙”,林则徐《除夕书怀》“漫祭诗篇思贾岛,畏挝更鼓似东坡”。有清一代,更是蔚为盛事,不仅有祭诗聚会,还有人画祭诗图。难怪范成大在《腊月村田乐府十首其九·卖痴呆词》中,非要买儿孙辈沿街叫卖的“痴呆”。

一群诗呆子。

责编:李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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