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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日报、北京晚报旧社址是“西裱褙胡同”,这条胡同究竟因何得名?

北京晚报 2023-03-30 13:56

北京日报、北京晚报如今的社址是“建国门内大街20号”。三十多年以前的社址则是“西裱褙胡同34号”。

前段时间,庆贺《北京晚报》创刊65周年,“西裱褙胡同”这个老社址又被提起来了。据《北京市东城区地名志》解释,“裱褙胡同之得名,是因为此地靠近贡院,买卖字画者甚多,昔日胡同内多从事裱糊者,故此得名。”

窃以为此说未必准确,所以试一探其究竟。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西裱褙胡同 张风 摄

裱褙是什么职业

裱褙,也作表背、裱背,是整理、装修字画之意。宋元之际的文学家王炎午(1252-1324)著的《吾汶稿》中,有篇《赠晏裱背》,其中道:“阛阓(音‘环会’,即街市)间装理书画者,署其门曰‘表背’。”宋代话本《京本通俗小说》有一篇《碾玉观音》,故事中生活在南宋绍兴年间(宋高宗年号)的女主人公璩秀秀,其父在杭州的钱塘门里开着一家裱褙铺,招牌上写的是:“璩家装裱古今书画”。

“表背”二字作何解?王炎午说:“裁饰其外之谓表,辅衬其里之谓背。”元代的陶宗仪在他的《辍耕录》中说:“唐朝贞观、开元间,人主崇尚文雅,其书画皆用紫龙凤白绫为表,绿文纹绫为里。”书画裱好之后是要有轴的,王炎午说,唐代的画轴有紫檀的、白檀的,次等有用青绿琉璃的。唐代宰相王涯用金玉为轴。“宋御府所藏,青紫大绫为裱,文锦为带,玉及水晶檀香为轴。靖康之变,民间多有得者”。

装裱作为一个职业,据说始于东汉初年,那时的造纸技术已经成熟了。《新唐书·百官志》中,记载有“熟纸装潢匠”八人,即是后世之裱褙匠。宋代是装裱业大发展时期,宋徽宗建“翰林图画院”,设装裱提举官,装裱的格式、工序已规范化,史称“宣和装”。南宋以后,装裱行业中心由杭州转移至苏州并形成规模,其装裱风格称之为“苏裱”。

装裱也是技术含量很高的一项专门手艺。陶宗仪说:“世人但知医有十三科,画有十三科,殊不知裱背亦有十三科。”所谓医有十三科,指中医诊病的分工,如产科、眼科、妇科、针灸科等;画有十三科,指不同的描绘对象,如山水、翎毛、楼台、花卉等。裱褙十三科,包括材料、工具及工序,有织造绫锦绢帛、抄造纸札、糊料麦面、糊药矾蜡、界尺裁版等。

中国的书法、绘画离不开装裱。历史上一些有名的书画家、收藏家,家中就有裱褙匠。明末的周嘉胄是个收藏家,著有人称装裱业开山之作的《装潢志》。他说:“窃谓装潢者,书画之司命也。”他认为,装裱决定着一件书画作品的生命。书画界人士常说:“三分画七分裱。”说明装裱的重要性。明朝人蒋敬生有诗咏裱褙:“艺心艺手须双全,似护天香入玉栏。敢捡残山取剩水,补悬便可起云烟。”前两句是说装裱好比将名花栽入玉栏;后两句说,残破的古画经过装裱高手揭裱之后,可以起死回生。

裱褙匠参建紫禁城

虽然名为裱褙胡同,但胡同名称的来源与装裱字画无关。

在《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中作表背胡同。此书作于嘉靖三十九年(1560),说明这条胡同在明朝嘉靖年以前就存在了。南边隔着麻线胡同,是苏州胡同。据《北京市东城区地名志》,苏州胡同因集居苏州人而得名,且曾有苏州会馆。苏州以装裱业而闻名,那苏州人在这条胡同开几家裱褙书画的店铺岂不是很自然?但细细一想,明清时裱褙胡同东西全长将近二里,既然叫裱褙胡同,不会只有一两家裱褙店吧?若整条胡同都从事书画装裱,哪有那么大的市场?就算此地距离贡院较近、文人来往较多,那进京赶考的举子,一心谋取功名,可有闲心装裱字画?再说,朝廷开科取士,三年一次会考,那些裱褙店难道忙一年然后闲两年?裱褙胡同得名于裱褙匠人,是可能的;但得名于装裱书画,则不大可能。

裱褙是个大行当,其业务不仅限于装裱字画、书籍,还包括装修房屋、裱糊墙壁、顶棚什么的。古时称建筑的八大主要工种为“八大作”:瓦作、土作、石作、木作等;裱糊就是其中之一。据《大明会典》记载,洪武时期参与宫廷建筑营造的专业有二十余种,其中的裱褙匠为二百十二名。清朝雍正年间宫廷颁布的《工程做法》里,对各种房建工程按照十一大项、几十个专业,在名称、做法、用工、用料等方面作了详细规定,其中就包括裱糊工程,光是用纸,就不下三四十种。从王世襄的《清代匠作则例汇编序言》可以看到,裱糊作在土作、木作、石作、瓦作、琉璃作等工种中,排在第十四位,其后还有三十多位,在皇家宫廷建造中是不可或缺的一个工种。据古建筑方面的专业介绍:“裱糊作是紫禁城中为室内施以纸张裱糊的营造技艺。纸张铺满之际,厅壁共为一色,被光线切割的一道道纹理,传递着紫禁城工匠的精湛技艺。顶棚、墙面、门窗在裱糊工艺装饰下,不仅为森严庄重的宫殿增添了清雅别致的美感,还起到防潮、防尘、保温的作用。”

裱褙胡同出现在明朝初年,当与紫禁城建造有关。永乐四年(1406),朱棣诏建北京宫殿,命工部征集天下工匠来北京听役。全国各地被征来京的工匠携家带口,有二三十万户。那时,北京城的南城墙尚未南移,裱褙胡同所在地正位于崇文门外迤东的城墙根下。从《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的记载可以看到,这一带除苏州胡同外,还分布着镇江胡同、扬州胡同和蛮子营。蛮子,是旧时北方人对南方人的蔑称。“蛮子营”说明这一带是南方工匠及其家属的聚集地。除了裱褙胡同,还有个“王搭材胡同”。搭材作,是古建的“八大作”之一,负责搭建施工脚手架的。“王搭材”,当是首领为王姓的搭材匠人。此外,还有麻绳胡同(后改叫麻线胡同)、箔子胡同,麻绳以及竹帘苇箔,都是建城必需的建材,要有专门加工的匠人。泡子河,《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中作砲作河,说明此河之得名于河畔有制作砲的作坊。还有皮作局、盔甲厂,也是各种工匠集中的地方。更能说明问题的是:此地还有“营缮所”,这是明朝工部下属的管理匠人的机构,设所正一人(正七品),所副二人(正八品),所丞二人(正九品),“多以诸匠精艺者充任”。

至此可以推定,裱褙胡同是明初裱褙匠人的聚集地,他们是建设紫禁城工匠大军中的一部分。

补白

汤裱褙不是恶人

“裱褙胡同”,印象中许多日报、晚报的人不大喜欢这个地名:怎么叫这么个名字,不好听。不喜欢“裱褙胡同”之名的人,可能以为和“汤裱褙”这个人物有关。

汤裱褙名叫汤勤,是传统京剧《一捧雪》里的一个反面人物。《一捧雪》,又名《莫诚救主》《搜杯代戮》,是明末剧作家李玉编写的一部传奇。故事说的是嘉靖年间,太常寺卿莫怀古有个传家之宝——玉杯“一捧雪”。他有个门客叫汤勤,是个装裱字画的,人称汤裱褙,莫怀古把他荐给了权相严嵩之子严世蕃。汤勤为了谋占莫怀古的爱妾雪艳,也为了讨好严世蕃,遂告知莫家的“一捧雪”为稀世之宝,唆使严世蕃向莫怀古讨要。莫怀古不肯割舍,便将一个复制品献给了严世蕃,却被汤裱褙指为赝品。严世蕃大怒,命人去搜捕。莫怀古逃到好友蓟镇总兵戚继光处避难。严世蕃命戚继光将莫怀古斩首,莫怀古的义仆莫诚挺身而出、代主受戮,使怀古脱身逃匿。人头送到严府,汤勤指出人头不是莫怀古的。戚继光牵连被捕,与莫怀古爱妾雪艳一起被带到公堂受审。作为证人的汤裱褙说,只要雪艳答应与己成亲,便可指人头为真。雪艳为救戚继光,佯装答应。洞房之夕,雪艳将汤勤刺死,而后自刎。后面这两折又称《审头·刺汤》。戏的结尾,是莫怀古之子莫昊考中进士,弹劾严氏父子,世蕃问斩。莫昊与父母团聚,玉杯“一捧雪”最后献给了皇帝。

《一捧雪》的故事是虚构的。严世蕃被捕入狱到后来被杀时,戚继光尚在东南沿海抗倭。“一捧雪”的寓意是,稀世珍宝是不能长时间拿在手里的。“莫怀古”这个名字,也有警告世人“怀璧”可能招祸的意思。

据明朝人沈德符著《万历野获编》说,所谓玉杯,影射的其实是《清明上河图》。严嵩势盛时,大肆搜罗珍宝及书画古董。听说《清明上河图》在故相王鏊的后人手里,很想弄到手。严府有个门客叫汤臣,受命去谋求此图。汤臣是苏州装裱世家,又与同是苏州府太仓人的王忬(yù)有世交。汤臣去找王忬,想让王忬出面向王鏊后人商买。此时王忬正任蓟辽总兵,就委托汤臣用高价去求王家,但王家无论多少钱都不肯卖。无奈之下,汤臣只好在苏州找了一个名叫黄彪的高手,临摹了一幅《清明上河图》献与严府。严世蕃得到这幅画之后“珍为异宝”,办酒会向众人展示。有个平日对王忬不满的人,指出此画为赝品。严世蕃因此对王忬怀恨在心。后来借俺答犯边入寇,严嵩父子指使御史弹劾王忬御敌无术。王忬被下诏狱论斩。

王忬有两个儿子,一个叫王世贞,一个叫王世懋。王世贞,坊间传说他就是“兰陵笑笑生”,亦即《金瓶梅》的作者。说他为报杀父之仇创作了《金瓶梅》一书,并在每页书角涂抹上毒药,献给严世蕃,严世蕃在翻读时中毒而亡。这个桥段倒是很精彩,但后来被历史学家吴晗推翻了。

这件事还有不同的说法。有的版本说收藏《清明上河图》的就是王忬本人;向严世蕃指出画为仿品的,是朝中一位苏州籍的大臣。但据《明史·王忬传》所载,王忬之被杀与《清明上河图》无关。严嵩一向就不喜欢王忬;王忬之子王世贞也“失欢”于严世蕃。因弹劾严嵩而被迫害致死的杨继盛,丧事就是王世贞所操持的。这就使“严嵩父子大恨”。不过,俺答入寇确实暴露了明朝军队的腐败不堪,王忬因此失宠于嘉靖帝,将其处死也是嘉靖皇帝做出的决定,就是说,与汤裱褙无干。

因剧情的需要而把汤裱褙的“人设”定为卑鄙小人,实是一大冤案。周嘉胄在《装潢志》中说:“装潢能事,普天之下,独逊吴中。吴中千百之家,求其尽善者,亦不数人。往如汤、强二氏,无忝国手之称。”就是说,汤氏在明代是裱褙行业中的翘楚。生活中的汤臣,跟王忬之子王世贞关系不错。王世贞曾称赞他是“装潢为国朝第一手,博雅多识,尤妙赏鉴”,并写了两首诗赞他。清朝末年的梁章钜说:“今苏州装潢店尚是其后人。”

(原标题:裱褙胡同得名之谜)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 宗春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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